賢林老兄如見并請閱後轉呈亢曾老鄉長賜鑒：
台北晤別後，不覺匆匆已三易星霜，每憶高風輒深依依，月前蒙賢兄惠賜函告一切早經拜悉，曾囑妥人帶交賢兄要用的眼葯四瓶想早收到。客歲流年不利，因攝護腺及膀胱結石，曾兩次入美國醫院施行手術，現托庇康復，謹將年來旅美各情詳告如下，藉免錦注。
(甲) 去年秋起，在美生病，與治療經過（可供老人患者參考，特詳錄出）：
一、 余過去患攝護腺腫大症，小便欠暢，已係十八、九年老毛病，民六十二年，由新竹中央路搬到台北住家，曾擬到榮總開刀，因年過古稀，開膛破肚，友人勸止未果（其實當時我身體很好，應一勞永逸）改吃台北名醫崔霖山中藥-車前子-覆盆子-枸杞子各三錢，到美國後，因氣候乾燥，另加西洋參少許，旅美十五、六年每日煎服，小便雖不如未病前順暢，但亦無大礙，證明該藥有效及有益無害（崔霖山係軍校畢業，曾任第一師營團長，係余老部下，來台後改行習醫，一時門庭若市成為名醫，因其父親及祖父均是北方名醫，祖傳秘笈也。過去黃杰、余漢謀等，均把他當作家庭醫生，常請他到家看病，現年老停看）。 人無千日好，不料從去年七月起，小便忽然帶血，但無疼痛感覺，亦不知血從何處出來？經到美國醫院，作一次全身檢查，先到腎臟科，心電圖，抽血驗明攝護腺并無癌細胞存在，攝護腺內亦未有流血現象，余聆悉上列情形之後，當時使余放心不少，但小便帶血總是不好，血究竟從哪裡出來？必須設法查出原因。嗣復到各科室分別檢查，證明余之腎臟、心臟、肝功能、肺部、腸胃、血糖、血壓等均十分健康、正常，僅膽固醇略高一些，二百七十(比之美國所定標準高二十)，最後續到泌尿科，查明除攝護腺腫大外，並發現膀胱內結有石頭(即尿袋內結有石頭三個，係十多年小便不順暢，淤積結果，余平日好勞動，在家中後院種有很多平日愛吃小菜，因鋤土除草必須彎腰工作，膀胱結石受到壓迫因此出血)。經與在美家人及美國醫院醫師黃大夫商決，於八月間入院，先將膀胱結石取出。黃大夫係台灣來大陸人，美國西北大學醫學院畢業，經驗與醫術均十分高明，偕同男女助手四人，在近代科技設備與十分整潔手術房，由尿道使用超音波碎石手術(不用尖刀破肚子)兩小時多，余在不知不覺中手術大功告成，在復健室停留兩小時，完全清醒後，送入醫院病房繼續治療。醫師、看護對病人更無富貴貧賤之分，比台北許多高級公私醫院，多為高官富賈服務者性質有些不同。手術後在院療養期間，曾經過許多痛楚、無奈，當可不言而喻，不再詳述。後經主治醫師黃大夫准許回家休養，但須臥床避免勞動，除規定應服藥物外，須多吃流質及通便葯，連解手都不可太用力，以免碰破傷口發炎，好像產婦坐月子一樣，產後須平穩在床上兩個月，始可完全復健(膀胱結石及攝護腺腫大手術後，均須注意上述各點)。余係與醫生合作好病人，差幸托庇平安兩月全癒。
二、 至去年十月十七日，復入醫院，仍由黃大夫作第二次攝護腺割除手術，依前述辦法由尿道以雷射等尖端手術，割除成功(可能係用電灼)當時雖無任何絲毫痛苦，但因攝護腺太肥大，清除不易，因此傷口、傷痕面積亦較大，半個月後攝護腺仍不時有血流出，並有若干淤血隨小便出來（醫生說係正常現象），為切實清除，每日吃流汁（醫生規定果汁）及其他預防葯物很多。八十九歲高齡老人連續手術兩次，對身體傷害實在匪小，今後如無其他意外病情發生，我的健康從此亦可能更上層樓，得享高年亦未可料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，余看得很淡一切聽其自然，無病是神仙，如今先後兩次臥病已逾五個多月，除消瘦一點精神身體總算完全復原。知注謹閱。
（乙） 旅美多年，遠適異國，係為生活與親情，事非得已：
一、 余來美不覺匆匆已逾十五寒暑，從民三十九海南作戰撤退到台後，即未再任政府任何公職，連過去退役金，政府亦未發給我一文。東征、北伐、戡亂、剿共、抗日，並在新與俄寇打沙漠戰兩年，數十年汗馬就此一筆勾銷，四十年來隱晦蹈光，含辛茹苦，亦從未有過任何怨言，余夫婦祇靠自己雙手謀生過活，絞盡腦汁設法改善，維持一家老小八口生活（改善得很淒苦詳下）。天無絕人之路，多謝上蒼保佑，使余夫婦身體長健，窮且益堅，將七個小孩（長男鎮國在新竹高中畢業那年病逝現存六位）教養長大成人，完成大學學業之後，并均獲得美國獎學金或半工半讀，到美國大學研究院繼續深造，後亦均在美就業。余年老在台已無自力謀生能力，七十五歲以後始偕內來美依親過日子，事實使然亦無可奈何也。差幸兒女尚知孝順，在台在美，前期生活多由長女華元（她是余家第一個得獎學金每年三千多美元，入柏克萊加大讀得博士學位者，當時她省吃儉用前後三年月寄美金100元貼補余在台家用。現在美東部達慕思大學「係一個有名私立貴族學校」任系主任），及二男鎮海，暨其他四位兒女多年來，供養無缺（包括衣食住行旅遊）實在難得。近年已由幼子希農單獨負責住他家奉養，此兒是美加大，電子系碩士，在聖荷西英特爾電子公司等任工程師，長達十一年，係一尖端科技人材。近年自設公司，辛苦奮鬥，發明一種盲啞及聾子用電腦，甚得聾啞界人士（美國有數百萬聾啞，全球英語系近千萬）及業者歡迎使用。從去年起，年營業額已接近貳百萬美元，希兒不甘雌伏日以繼夜（晚上清靜是他最好工作時刻）從事研究，不久可能有其他方面新發明、新產品繼續上市。愚夫婦目前旅居生活，豐富愉快，過得相當不錯，比之民四十至民五十五在台期間，饔餐不繼情形，真是不敢想像，未可同日而語！猶記當年在台小孩赤腳上學，醬油、小菜、豆腐干和飯帶便當，有時為小孩營養(家中自己養了很多生蛋雞仔)添加煎蛋一二只，這是他、她們每日在校最高營養及午餐了。余個人閒居新竹，因過去家無積蓄(何以會無積蓄，請看另紙注一)，亦不能更不許長做新竹寓公、無業游民，當時新竹某高中校長，認余國學底子不錯，擬請余去任文史教員，因學業久荒，不敢誤人子弟未果。嗣與印尼華僑堂侄及旅印昔年學生（余未入黃埔前，曾在南口赤竹鄉任教兩年），合作經營一個寶山農場（有三甲多地，由余負責），為余在閒居歲月，唯一工作及精神寄託之所，亦是我家小孩禮拜天寒暑假義務勞動場所，內子倩華，三男鎮邊（他身體比較健壯）均曾在農場幫余流過不少汗。女孩培培香君等亦曾替余到新竹市場販賣水果雞蛋。一家老小雖如此艱苦奮鬥，但生活並未改善多少，常常兩三個禮拜才能打牙祭，吃到一兩次肉類。半年或一年才能闔家歡樂看上一場電影，不唯如此，小孩初、高中必須穿著制服，新制服無錢做不起，內人工女紅，祇好加予修改，一個接一個穿著使用。四五分私人高利貸，或房屋抵押向銀行貸款，來給小孩讀高中、大學及留學。直至內人在新竹縣五中任職得到全家主副食、房屋配額後，及將新竹中央路住家房屋兩棟，一棟係房屋抵押貸款新建，租給美軍顧問兩家眷屬分住後，生活始獲得漸漸改善安定。如今這種艱苦，早成過去，但往事如烟，前塵似夢，仍令人感慨良多。
二、 年華已漸漸老去，但頭腦仍算靈光，擬乘此健在之年，在美再多停留幾年，寫點回憶，因此地空氣好，比較清靜，更少應酬，利於寫作也。除已寫成有不少遊記，詩詞數百首，及已經完稿之北伐、勘亂、剿共、八年抗日，暨在新疆大戈壁與俄寇打了年餘黑仗等十餘篇外，擬再執筆續寫：
1. 黃河決口與死守鄭州(民二十七年五月，余率陸軍第一軍，協同黃杰第八軍、宋希濂七十一軍，暨桂永清、俞濟時等軍，統歸薛岳及胡宗南分別指揮，將豫東日寇土肥原等擊潰後（黃杰因歸德失守事，被薛岳告一狀撤職查辦，嗣到軍校任教育處長，閒散了好多年），為阻止日寇繼續西進，奉委員蔣公電令，要余以第一軍軍長名義，指揮張測民之陸軍第二十師（原山東韓復渠所部，韓槍斃後，由孫桐萱接替），馬祿騎兵師，李樹森一零九師，關麟徵之鍾祖蔭旅等部死守鄭州嗣黃河決口，日寇無法續行西犯，鄭防無患（決口並非如一般所說，係日寇轟炸所致，實係商震、薛岳奉程潛長官命令辦理者）。又第一軍直轄之陸軍第一師等三個師，因連年作戰犧牲過鉅，當時奉委員長蔣公電令；由胡軍團司令官宗公率往西安整補，胡以此做基幹，從此開府關中，統兵百萬，八年抗戰作西北之長城，日寇雖猖狂，亦始終未能輕越潼關一步，為我西南抗日大後方作了最大最安全有效之保障。胡公過去功業輝煌偉大，實源於此。
2. 潼關、風陵渡中日砲戰，及豫西對日河防三年。
3. 警備成渝，鞏固抗日大後方。
4. 廣州海南島撤退經過實錄：海南防衛總部，由薛岳任總司令，李玉堂、李鐵軍、歐震任副總司令，並兼任防總第一、二、三路司令；表面看來，陣容似頗堅強，部隊番號計有二十餘師，但外強中乾，實力毫無，部隊數月不發餉，吃稀飯過日，如何打仗？薛用軍師李楊敬，是一個軍人政客，更剛愎、提倡自立門戶。胡公宗南撤出大陸後，海南已失連繫作用，當退而又未退，直至林彪登陸海南成功後，始倉惶作無計劃不負責任之撤退；詳情請看撤退實錄。
（丙） 波灣戰爭，余適在病中但仍很關注，每晚在電視機旁參看實戰情形，茲摘錄如下，藉供參考：
一、 此次波斯灣戰爭証明，目前世界唯一超級強國是美國而非蘇聯，美國朝野意興風發，美三軍統帥布希總統，在此次戰爭過程中，對國內外政治、軍事、外交運用方面，沉穩幹練，指揮若定，更孚眾望，因此布希在國會山莊勝利演說時，兩黨參眾兩院議員起立歡呼致敬，達十餘次之多，聲望之隆如日中天，為歷屆總統所未見（明年連選連任已穩操勝算），過去美國人認為最不光榮越戰夢魘亦已一掃而空。人人昂頭挺胸，為前線三軍將士非凡的成就，及為美國國防高科技超群而自豪。盟軍過去六週來史無前例，及密集準確的空中大轟炸與地面裝甲部隊總計約一百小時閃擊作戰，即將胡森政權號稱世界第四大的軍事力量完全擊毀。美軍在這場戰役中，陣亡不及百人，卻造成伊拉克軍十萬人傷亡、十餘萬人被俘，及近三千輛戰車未經地面作戰即在地下掩體內被毀，海軍全殲，空軍未及起飛亦多在地下或地面被殲，迫得逃亡伊朗。在科威特戰區五十多萬伊軍（包括他的共和國衛隊精銳在內），還未見到盟軍地面部隊影子，已經折損過半，胡森過去法西斯希特勒的驕橫盛氣，及其三軍士氣已被盟軍海陸空高科技新武器完全炸毀打垮。盟軍所用的新武器，均是第一、二次大戰及越戰、韓戰前所未見的新發明新產品（前美國總統雷根厥功最大，他過去提出星戰計畫，絕非科幻故事，許多技術如間諜、衛星及雷射導引精靈炸彈等，已經實際運用在這次戰場上）。不僅如此；又例如最新發明之戰斧飛彈，威力可比小型核子彈，根據彈體上電腦，可以精確擊中數千哩外目標。雷射炸彈可以從地下要塞中氣口（通風用）衝入；將伊拉克地下生化工廠炸毀。電子戰機破壞了胡森的雷達與指揮通訊系統，使胡森前後方無法指揮聯絡。隱形戰機專炸特別指定目標，神出鬼沒，來去無踪，使胡森寢食難安。阿帕契攻擊直升機的地獄火，摧毀伊戰車直如摧枯拉朽、探囊取物。伊拉克最強悍砲兵數千門，均被盟軍多管火箭砲車的壓制下窒息消滅。蘇聯制飛毛腿，則在愛國者反飛彈攔截下幾乎全然無功。其餘陸軍個人裝備M16已進步至第三代，鋼盔、防彈背心、迷綵軍衣等，均隨時代改進很多。漢姆吉普八個汽缸可以裝備五零機槍拖式飛彈，四十公厘槍榴彈發射器等，亦是美陸軍在沙漠上最重要交通及作戰工具。M2步兵戰用車，配合M1坦克，是美軍有史以來武力裝甲最強、速度最快的坦克，可在行進中發射，足以摧毀伊拉克任何一種坦克。又空戰武力尚有「群星」飛機偵察系統，可確定敵方地面目標，再派機轟炸。美神盾防空系統，是海軍航艦上的一套雷達和電腦，它可以指揮艦上防空飛彈，同時攻擊二十架來襲敵機。美軍並曾首次派出無人駕駛飛機，在敵方伊拉克上空進行偵測，並達成任務。總之伊拉克是被美國的高科技、新武器澈底擊敗了，伊拉克的慘敗亦可說是蘇聯的慘敗（因為伊拉克軍隊多是蘇聯裝備、訓練的），更使唯恐天下不亂的中共垂頭喪氣，喘喘不安，軍火生意也從此將一落千丈，過去唯他馬首是瞻的第三世界各國，亦將慢慢遠離他去。
二、 此次波灣戰爭，盟軍掌握科技絕對優勢，證明今後任何戰爭如無高科無嚴密及設計週全的海陸空防，就無國防可言！因此台灣今後軍事發展，應迅速建立高科技及機動性強的打擊武力，實為最高優先。並以全世界最推崇的（美三軍統帥布希總統最愛孫子兵法）我國軍學鼻祖孫子兵法，應為吾人今後治軍、作戰最高指導原則，以免禮失求野，是吾輩軍人愛國志士崇德報功責無旁貸之事。余昔年在軍，亦是孫武子愛慕迷戀者（可查看拙著梅縣會刊二三期，國軍入新紀實及西征與對唐兩文，又六年前，台獨要革我們國民黨的命，余曾建議中央某政要，今後治軍、治民必須多看孫子兵法等）查孫子兵法是我國學術史上一大瑰寶，是有史以來，軍事理論最精深博大的經典之作，二戰以後，各種科技及新式武器飛速發展，西方傳統戰略理論亦多紛紛過時？唯獨孫子兵法的軍事哲學理想及其精深廣博的內涵，仍然熠熠生輝，美國國防大學西點軍校海空軍指揮學院，及英國皇家指揮學院等，都將孫子兵法一書列為戰略學和軍事理論的第一本必讀書，美國總統布希及許多高級將領更是孫子的推崇和信仰者！因此美國軍隊精神與物質文明，均能始終站在時代最前面，百戰百勝者，非無因也。總之，伊拉克這次慘敗是說明胡森守勢戰略，一味挨打是完全失策與錯誤！並再次証明現代戰爭，高科技及機動性之重要，與防禦工事之不足恃（二次大戰，法國馬奇諾已經證明)！如果胡森於佔領科威特後，乘美軍未曾集中，先發制人，一鼓作氣，長驅直入佔領沙烏地全球最大努麥拉油田，戰局將會如何發展？變化？很難預料？但可斷定敵我在沙烏地爭奪戰中，雙方均會死傷很重，很慘，天相美國，天更厭惡狂人胡森，結果波斯灣戰爭能如現在這樣完美下結束，真是中東及全世界正義之光，亦全人類之福也。
你我都是不折不扣三民主義忠實信徒，亦是宅心十分善良正人君子，希望上蒼保佑我們，賜予我們健康幸福，幷遙祝 兩老賢伉儷多多為國珍重，福如東海，壽比南山也。匆匆致意。并頌
儷福！！
宕老賢伉儷均此問安
弟 李鐵軍再拜 四月十七日聖荷西
編者按：下為李將軍夫人送此函至國史館時所注。
本文乃將軍於1991年手書，致陳賢林、孫亢曾之私人信函。陳賢林曾任省立新竹女中教務處長，孫亢曾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校長，皆為將軍生前好友。
將軍信中所言擬再執筆續寫的4項史料，唯有第4項《海南作戰經過》完稿，殊為可惜，但已經非常不容易了。
李曾倩華 中華民國一百零二年七月六日
